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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根蟠
精耕细作的传统农业的形成和发展
作者:李根蟠 发布时间:2012-09-17 16:15 访问次数:1134
一、精耕细作传统农业形成发展过程及其阶段性
(1)中国农业起源与原始农业
中国农业有着悠久的历史。农业起源于没有文字记载的的远古时代,它发生于原始采集狩猎经济的母体之中。在我国的古史传说中有所谓“神农氏”。据说神农氏之前,人们吃的是爬虫走兽、果菜螺蚌,后来人口逐渐增加,食物不足,迫切需要开辟新的食物来源。神农氏为此遍尝百草,备历艰辛,多次中毒,又找到了解毒的办法,终于选择出可供人们食用的谷物。接着又观察天时地利,创制斧斤耒耜,教导人们种植谷物。于是农业出现了,医药也顺带产生了;同时人们还掌握了制陶和纺织的技术。这种传说是农业发生和确立的时代留下的史影。现代考古学为我们了解我国农业的起源和原始农业的状况提供了丰富的新资料。目前已经发现了成千上万的新石器时代原始农业的遗址,遍布在从岭南到漠北、从东海之滨到青藏高原的辽阔大地上,尤以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最为密集。著名的有距今七八千年的河南新郑裴李岗和河北武安磁山以种粟为主的农业聚落,距今七千年左右的浙江余姚河姆渡以种稻为主的农业聚落,以及稍后的陕西西安半坡遗址等。近年又在湖南澧县彭头山、道县玉蟾岩、江西万年仙人洞和吊桶岩等地发现距今上万年的栽培稻遗存。由此可见,我国农业起源可以追溯到距今一万年以前,到了距今七八千年,原始农业已经相当发达了。
从世界范围看,农业起源中心主要有3个:西亚、中南美洲和东亚。东亚起源中心主要就是中国。中国原始农业具有明显的特点。在种植业方面,很早就形成北方以粟黍为主、南方以水稻为主的格局,不同于西亚以种植小麦、大麦为主,也不同于中南美洲以种植马铃薯、倭瓜和玉米为主。中国的原始农具,如翻土用的手足并用的直插式的耒耜,收获用的掐割谷穗的石刀,也表现了不同于其他地区的特色。在畜养业方面,中国最早饲养的家畜是狗、猪、鸡和水牛,以后增至所谓“六畜”(马、牛、羊、猪、狗、鸡),不同于西亚很早就以饲养绵羊和山羊为主,更不同于中南美洲仅知道饲养羊驼。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作物和畜禽起源中心之一。我国大多数地区的原始农业是从采集渔猎经济中直接发生的,种植业处于核心地位,家畜饲养业作为副业存在,随着种植业的发展而发展,同时又以采集狩猎为生活资料的补充来源,形成农牧采猎并存的结构。这种结构导致比较稳定的定居生活,与定居农业相适应,猪一直是主要家畜,较早出现圈养与放牧相结合的饲养方式;游牧部落的形成较晚。同时,我国又是世界上最早养蚕缫丝的国家。总之,中国农业是独立起源、自成体系的。中华文明建立在自身农业发展的基础之上,一度流传的所谓“中华文明西来说”不符合历史实际。
从中国自身的范围看,农业也并非从一个中心起源向周围扩散,而是由若干源头发源汇合而成的。黄河流域的粟作农业,长江流域的稻作农业,各有不同的起源;华南地区的农业则可能是从种植薯芋类块根块茎作物开始的。即使同一作物区的农业也可能有不同的源头。在多中心起源的基础上,我国农业在其发展过程中,基于各地自然条件和社会传统的差异,经过分化和重组,逐步形成不同的农业类型。这些不同类型的农业文化成为不同民族集团形成的基础。中国古代农业,是由这些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类型的农业融汇而成,并在他们的相互交流和碰撞中向前发展的。这种现象,可以称之为“多元交汇”。
(2)中国精耕细作农业形成发展的诸阶段
农业可以划分为原始农业、传统农业和现代农业等不同的历史形态,它们是依次演进的。使用木石农具、砍伐农具占重要地位,刀耕火种,撂荒耕作制,是原始农业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的主要特点,它基本上与考古学上的新石器时代相始终。传统农业以使用畜力牵引或人力操作的金属工具为标志,生产技术建立在直观经验的基础上,而以铁犂牛耕为其典型形态。我国在公元前2000多年前的夏朝进入阶级社会,黄河流域也就逐步从原始农业过渡到传统农业。从那时起,我国农业逐步形成精耕细作的传统,以此为基本线索,可以把中国传统农业划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夏、商、西周、春秋是精耕细作的萌芽期,黄河流域的沟洫农业是其主要标志。
这是中国历史上的青铜时代,青铜农具,尤其是开垦用的青铜钁和中耕用的钱(青铜铲)和镈(青铜锄)逐步应用于农业生产,但仍大量使用各种木石骨蚌农具,尤其是木质耒耜仍然是主要耕播工具。人们较大规模地在河流两岸的低平地区开垦耕地,为了防洪排涝建立起农田沟洫体系,与此相联系,垄作、条播、中耕技术出现并获得发展,选种、治虫、灌溉等技术亦巳萌芽,休闲制逐步取代了撂荒制。为了掌握农时,人们除了继续广泛利用物候知识外,又创造了天文历。使用耒耜挖掘沟洫导致两人协作的耦耕成为普遍的劳动方式,沟洫和与之相联系的田间道路把农田区分为等积的方块,为井田制的实行提供了重要的基础。耒耜、耦耕和井田制三位一体,成为中国上古农业的重要特点,也是中国上古文明的重要特点。不过,这一时期农田的垦辟仍然有限,耕地主要集中在各自孤立的城邑的周围,稍远一点就是荒野,可以充作牧场,所以畜牧业有较大发展地盘。未经垦辟的山林川泽还很多,从而成了这一时期特有的以保护利用山林川泽天然资源为内容的生产部门——虞衡。人工养鱼和人工植树发生了,还出现了园圃的萌芽和开始饲养水禽(鸭、鹅)。这一时期,我国北部、西部和东部某些地方出现了游牧部落,最先强大起来的是被称之为西戎的游牧或半游牧部落群,他们由甘青地区向中原进逼,迫使周王室从镐(今陕西西安西南)迁到洛邑(今河南洛阳),形成“华夷杂处”,即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错杂并存的局面。总的说来,这一阶段的农业虽然还保留了它所由脱胎的原始农业的某些痕迹,但无论工具、技术、生产结构和布局都有很大进步和变化,精耕细作技术已在某些生产环节出现。
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是精耕细作技术成型期,主要标志是北方旱地精耕细作体系的形成和成熟。
我国大约从春秋中期开始步入铁器时代,奴隶社会也逐步过渡到封建社会,并在秦汉时期形成中央集权制的统一帝国。全国经济重心在黄河流域中下游。铁农具的普及和牛耕的推广引起生产力的飞跃,犂、耙、耱、耧车、石转磨、翻车、扬车等新式农具纷纷出现,黄河流域获得全面开发,大型农田灌溉工程相继兴建。铁器的普及使精耕细作技术的发展获得新的坚实的基础。连种制逐步取代了休闲制,并在这基础上形成灵活多样的轮作倒茬方式。以防旱保墒为中心,形成了耕—耙—耱—压—锄相结合的旱地耕作体系。施肥改土受到了重视。传统的品种选育技术臻于成熟。农业生物技术也有较大发展。中国传统历法特有的二十四节气形成,传统指时体系趋于完善。粮食作物、经济作物、园艺作物、林业、畜牧、蚕桑、渔业等均获得全方位发展。北方草原骑马民族崛起,进入中原的“戎狄”却融合于农耕民族,形成了大体以长城为分界的农区与牧区分立对峙的格局。在分裂时期的魏晋南北朝,北中国农业生产由于长期战乱受到破坏,南方的开发却由于中原人口的大量南移进入新的阶段,精耕细作传统没有中断,各地区各民族农业文化的交流在特殊条件下加速进行。作为丰富的农业实践经验的总结,这一时期先后出现了《吕氏春秋·任地》等3篇以及《氾胜之书》、《齐民要术》等杰出农学著作。
隋、唐、宋、辽、金、元是精耕细作的扩展期,主要标志是南方水田精耕细作技术体系的形成和成熟。
建立在南方农业对北方农业历史性超越基础上的全国经济重心的南移,是中国封建时代经济史上的一件大事,它肇始于魏晋南北朝,唐代是重要转折,至宋代进一步完成。“灌钢”技术的流行提高了铁农具的质量,江东犂(曲辕犂)的出现标志着中国传统犂臻于完善,水田耕作农具、灌溉农具等均有很大发展。在这基础上,水田耕作形成耕—耙—耖—耘—耥相结合的体系。这一时期南方小型水利工程星罗棋布,太湖流域的塘埔圩田则形成体系,梯田、架田、涂田等新的土地利用方式逐步发展起来。复种虽然在这以前巳零星地出现,但直到宋代才有了较大的发展,其标志是南方(主要是长江下游)水稻和麦类等“春稼”水旱轮作一年两熟制度的初步推广。通过施肥来补充和改善土壤肥力也被进一步强调。农作物品种、尤其是水稻品种更加丰富。农业生产结构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水稻跃居粮食作物首位,小麦也超过粟而跃居次席,苎麻地位上升,棉花传人长江流域。茶树、甘蔗等经济作物也有发展。传统农区和半农半牧区的大牲畜饲养业由极盛而渐衰,但猪、羊、家禽饲养仍有发展,耕牛继续受重视,养鱼业有新的发展。这一时期农业科技发展的新成就、新经验也得到了总结,陈旉《农书》和王桢《农书》、《农桑辑要》是其代表作。
明清是精耕细作深入发展期,主要特点是适应人口激增、耕地吃紧的情况,土地利用的广度和深度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由于封建地主制的自我调整,明淸封建经济继续有所发展,并孕育着微弱的资本主义萌芽。国家统一、社会空前稳定、精耕细作技术的推广等因素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为人口的增长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而人口的空前增长又导致了全国性的耕地紧缺,以至在粮食单产和总产提高的同时,每人平均占有粮食数量却呈下降趋势。为了解决民食问题,人们一方面千方百计开辟新的耕地,另一方面致力于增加复种指数,提高单位面积产量,更充分地利用现有农用地。内地荒僻山区、沿江沿海滩涂、边疆传统牧区和少数民族聚居地区成为主要垦殖对象。传统农牧分区的格局发生了重要变化。在耕地面积有了较大增长的同时,也造成了对森林资源和水资源的破坏,加剧了水旱灾害。本时期江南地区的稻麦两熟制巳占主导地位,双季稻的栽培由华南扩展到华中,南方部分地区还出现了三季稻栽培。在北方,两年三熟制或三年四熟制已基本定型。为了适应这些复杂的、多层次的种植制度,品种种类、栽培管理、肥料的积制和施用等技术均有发展。低产田改良技术有新创造。在江浙和广东某些商品经济发达地区,出现陆地和水面综合利用,农—桑—鱼—畜紧密结合的基塘生产方式,形成高效的农业生态系统。但农业工具却甚少改进。原产美洲的玉米、甘薯、马铃薯等高产作物的引进和推广,为我国人民征服贫瘠山区和高寒山区,扩大适耕范围,缓解民食问题做出重大贡献。棉花在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的推广,引起了衣着原料划时代的变革。花生和烟草是新引进的两种经济作物。甘蔗、茶叶、染料、蔬菜、果树、蚕桑、养鱼等生产均有发展。出现了一些经济作物集中产区和商品粮基地。若干地区间形成了某种分工和依存关系。这一时期,总结农业生产技术的农书很多,大型综合性农书以《农政全书》、《授时通考》为代表,地方性农书如《补农书》、《知本提纲》等具有很高价值,代表了中国传统农业科学技术的最高水平。
二、“精耕细作”的内涵
“精耕细作”这个词,人们在谈论中国农业和农业史时经常使用,出现的频率很高。但在古书中只有“深耕疾耨”、“深耕熟耘”等提法,这虽是精耕细作内容之一,但并不等同于精耕细作。精耕细作一词出现于晩清。新中国成立前后,这一概念日益广泛地被人们使用。所以,它是现代人对中国传统农业精华的一种概括,指的是传统农业的一个综合技术体系。这一技术体系以集约的土地利用方式为基础,包括改善农业环境和提高农业生物生产能力的一系列技术措施,并以“三才”理论为其指导思想。
(1)集约的土地利用方式
扩大农用地面积和提高单位面积农用地的产量(即土地生产率)是发展农业生产的两条途径。随着人口的增加,中国历代都在扩大耕地面积和农用地范围,并创造了圩田、涂田、梯田等多种土地利用方式。但不晚于战国时代,人们已经认真考虑如何提高单位面积产量,并把发展农业生产的重点放在土地生产率的提高上。如战国初年李悝指出“勤谨治田”亩产可提高20%,他的“尽地力之教”,就是要发挥土地生产潜力,提高土地生产率。要通过提高单产来提高总产,就不能盲目扩大经营规模。从先秦诸子到历代的农学家,无不强调集约经营、少种多收。这种主张的产生不单纯因为人口增加,耕地紧缺和小农经济力量薄弱;人们在长期生产实践中认识到,集约经营、少种多收,比之粗放经营、广种薄收,在对自然资源的利用和人力财力的使用上,都是更为节省的。明末《沈氏农书》引老农的话说:“三担也是田,两担也是田,五担也是田,多种不如少种好,又省气力又省田。”
中国传统农业土地利用水平是不断提高的:夏、商、西周,休闲制代替了原始农业的撂荒制,出现了畎亩结合的土地利用方式。春秋战国至魏晋南北朝,连种制取代了休闲制,并创造了灵活多样的轮作倒茬和间作套种方式;隋唐宋元,水稻与麦类等水旱轮作一年两熟的的复种有了初步的发展。明淸,除了多熟种植和间作套种继续发展以外,又出现了建立在综合利用水土资源基础上的立体农业的雏形。上述土地利用方式的依次进步,成为中国传统农业科学技术各个发展阶段的重要标志。农业的基础种植业是依靠绿色植物吸收太阳光能转化为有机物质的。我国传统种植制度的特点是多熟种植和轮作倒茬、间作套种相结合,一方面尽量扩大绿色植物的覆盖面积,以至“种无闲地”;另一方面,尽量延长耕地里绿色植物的覆盖时间,以至“种无虚日”,使地力和太阳能得到充分的利用,以提高单位面积产量。至于在水土资源综合利用基础上多种生物共处和多层次配置的“立体农业”,对土地、资源和太阳能的利用就更为充分,而单位农用地产出的数量、质量和品种也更为丰富了。提高土地利用率和土地生产率,是中国传统农业的主攻方向,也是精耕细作技术体系的基础和总目标。集约的土地利用方式与精耕细作是互为表里的。
(2)改善农业环境和提高农业生物生产力的种种措施
从农业的总体来分析,农业技术措施可以区分为两部分,一是适应和改善农业生物生产的环境条件,二是提高农业生物自身的生产能力。我国农业精耕细作技术体系包括这两方面的技术措施。
我国古代人民把农业生产的环境条件概括为“天”和“地”两个方面。古人的所谓“天”,尤其是农业生产中的所谓“天”主要是指气候,由于气候变化表现为一定的时序,所以又称为“天时”或“时”。 农业是人指导的自然过程,是以自然界生物的自然再生产为基础的。自然界一切生物的生长、发育、成熟、繁衍都受气候变化的影响;中国主要处于北温带,四季分明,这种情形就更为明显。中国古代农时意识之强烈世所罕见。《尚书·尧典》说“食哉唯时”,表明人们很早就认识到把握农时对以食物生产为中心的农业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农业生产首先要与气候的年周期节律保持一致。中国古代,虽然在园艺和花卉的促成栽培上已经懂得创造和利用局部的人工小气候,但总的说来还不可能控制和改变大的气候环境,所以人们总是强调对它的自觉适应和充分利用,“不违农时”、“勿失农时”成为全民的共识。这些要求推动了历法的进步,逐渐形成了中国所特有的长期指导农业生产的二十四节气。不过中国古代对农时的掌握不是采取单一的手段,而是综合考虑物候、天象、气象、节气等多种因素,形成一个指时体系;其中尤以二十四节气与物候的结合相互补充最具特色。
农业环境中“地”(土壤、地形等)的因素,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改变的,我国古代人民很早就认识到这一点,并自觉地把改造农业环境的努力侧重在土地上,在实践中形成很有特色的“土宜论”和“土脉论”。“土宜论”建立在对各类不同土壤的特性以及土地与植物关系深刻认识的基础之上,它要求人们按不同的土壤、不同的土类和不同的地区特点来发展农业生产。“土脉论”把土壤看作有气脉的活的机体,它可以追溯到西周晚期。中国传统农业关于土壤肥力可以变动和通过人工培肥可以使“地力常新壮”的理论,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提出来的。在“土宜论”和“土脉论”的指导下,人们综合运用耕作、施肥和灌溉等措施,不但给作物生长创造了良好的土壤环境,而且把大量条件差、产量低的土地改造成良田。耕、耙、耱、压、锄相结合的北方旱地耕作技术,耕、耙、耖、耘、耥相结合的南方水田耕作技术成为传统农业精耕细作技术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农田施肥起源很早,而且日益受到人们的重视,甚至到了“惜粪如惜金”的地步。肥料来源除天然肥和绿肥以外,包括人们在农业生产和生活中的一切可以利用的废弃物。《沈氏农书》说:“作家第一要勤耕多壅,少种多收。”简明地概括了中国传统农业中的若干基本特点。中国古代农业又很重视发展农田灌溉,不同于古代欧洲收成取决于天气好坏。合理排灌也是改善土壤环境的重要措施,这方面有先秦的农田沟洫、战国以后的灌淤压碱,南方稻作的烤田技术等。用地养地相结合是我国农业的优良传统。我国古代土地之所以利用率不断提高而地力长久不衰,被世人视为奇迹,主要就是依靠建立在土宜论和土脉论基础上的合理的耕作、施肥、灌溉和栽培等综合措施,而不是依靠什么黄土的“自行肥效”。
中国古代提高农业生物自身的生产能力的主要途径有二,一是通过驯化、引进、育种相结合来取得高产优质的作物和禽畜品种,二是根据农业生物的特性采取相应的增产措施。在良种选育方面,采取了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种内杂交和种间杂交等多种手段,成绩斐然。其中田间穗选与单种、单收、单藏、加强田间管理等措施相配合的系统选育法,把育种、繁种、和保纯复壮结合起来,最有特色。又注意到外部形态与内部特性的相关性,畜禽繁育与外界环境的协调。中国古代农业在长期发展中培育和积累了丰富的作物与畜禽品种资源,成为最可宝贵的农业遗产之一。“因物制宜”,是中国传统农业的重要原则之一。它建立在对各种农业生物的形态、习性及其对外部环境的要求深入细致观察的基础上。尤其值得提出的是,传统农学对农业生物内部(如营养生长与生殖生长、不同生长部位和生育时期)、生物群体中同一生物不同个体和不同种类生物之间的相互依存和相互制约有着深入的认识,并巧妙地加以利用,趋利避害,使之向人类所需要的方向发展。这些生物技术措施,比之土壤耕作措施,意义可能更为重大,影响可能更为深远。
(3)“三才”理论——精耕细作的指导思想
中国传统农业技术是建立在直观经验的基础之上的,但它不局限于单纯经验的范围,而是形成自己的农学理论。这种农学理论是在实践经验基础上形成的,表现为若干富于哲理性的指导原则,因而又可称为农学思想,“三才”理论是它的核心和总纲。“三才”指天、地、人或天道、地道、人道,该词最初出现在《易传》中。人们认为林林总总的大千世界是由天、地、人三大要素构成的,并把世间一切事物都放到这样一个大框架中去考察。中国古农书无不以“三才”理论为其立论的依据。这种理论把农业生产看成稼、天、地、人诸因素组成的整体,它所包含的整体观、联系观、动态观贯穿于我国传统农业生产技术的各个方面。例如土脉论、地力常新壮论、有风土而不唯风土论、三宜原则等,都是从“三才”理论中派生出来的。正是在这种整体观的指导下,人们看到了生物体这一部位与那一部位之间、这一生育阶段与那一生育阶段之间的关联,看到了农业生态系统内部各种生物之间的关联,并加以利用。也正是在这种整体观的指导下,我国古代农业重视农业系统中废弃物质的再利用。在“三才”理论系统中,人不是以自然主宰者的身份出现的,而是自然过程的参与者;人和自然不是对抗的关系,而是协调的关系;因而产生保护自然资源的思想。农业生物在自然环境中生长,有其客观规律性。人类可以干预这一过程,使它符合自己的目标,但不能驾凌于自然之上,违反客观规律。因此,中国传统农业总是强调因时、因地、因物制宜,即所谓“三宜”,把这看作一切农业举措必须遵循的原则。但人在客观规律面前并非无能为力;人们认识了客观规律,就有了主动权,可以“盗天地之时利”,可以“人定胜天”。“三才”理论是精耕细作技术的重要指导思想。精耕细作的基本要求是在遵守客观规律的基础上,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以争取高产。精耕细作重视人的劳动(“力”),更重视对自然规律的认识(“知”)。上文谈到一系列精耕细作技术,都是建立在对农业生物和农业环境诸因素之间的辩证关系的认识基础之上的。英国著名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认为,中国的科学技术观是一种有机统一的自然观。这大概没有比在中国古代农业科技中表现得更为典型的了。“三才”理论正是这种思维方式的结晶。这种理论,与其说是从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移植到农业生产中来的,毋宁说是长期农业生产实践经验的升华。它是在我国古代农业实践中产生,并随着农业实践向前发展的。
总之,精耕细作是指以土地的集约利用方式为基础,以“三才”理论为指导的,内涵丰富的一个农业科学技术体系。天人相参、天人相协是它的灵魂和精髓。
由于中国传统农业实行精耕细作,单位面积产量比较高。在精耕细作形成的战国时代,粮食亩产二石已有一定的普遍性,比西周亩产一石或一石多增长60~100%。西欧粮食收获量与播种量之比,据罗马时代《克路美拉农书》记载为4~5倍,据13世纪英国《亨利农书》记载为3倍。而从《齐民要术》看,我国6世纪粟的收获量为播种量的200~24倍,麦类则为200~44倍。据《补农书》记载,明末清初浙江嘉兴、湖州地区水稻最高产量可达4~5石,合今毎市亩910~1125斤,比二十世纪末美国加州的产量还高。我国古代农业的生产率,无疑达到了古代世界农业的最高水平。
精耕细作技术首先是在种植业中形成的,在大田生产和园艺生产中表现尤为突出。但在发展过程中,其基本精神也贯彻到农业生产的其他领域中。畜牧、蚕桑、养鱼、林木等生产各有特点,但集约经营、精细管理,通过改善农业环境提高农业生物品质的途径、尽量增加每个生产单位的产出量,则是一致的。至于园艺中分化出来的花卉、园林、盆景和观赏鱼培育等,在某种意义上可称之为精耕细作农业技术的艺术化了。
三、“精耕细作”形成和发展的原因
精耕细作技术体系是如何形成和发展的?我们试从以下四个方面进行分析
(1)从自然环境及人对自然环境的应对看精耕细作的形成和发展
农业生产是以生物的自然再生产为基础的,它直接在自然的环境中进行,自然环境为农业生产提供了依以开展的地盘。农业伊始各地所驯养的动物和所培育的植物,显然是与各地的野生动植物资源有关的。我国原始时代形成的北粟南稻的作物构成,直至唐宋才发生较大的变化,而原始时代即已驯养的“六畜”,一直延续至今。农区和牧区分野的形成,也是与这些地区分别宜于农业和牧业的发展分不开的。另一方面,农业生产并非单纯的自然再生产,它本质上是一种经济再生产,以人类对生物自然再生产过程的干预为其特征。因此,人们在农业生产中,一要适应自然条件,二要能动地改造自然条件。当然,这种改造不能脱离原来的基础,不能超越自然条件所许可的限度。我们把这种对自然条件的适应与改造的统一称之为“应对”。应该指出的是,人类适应与改造自然的能动性之发挥,并不以优越的自然条件为前提。马克思曾经说过:“过于富饶的自然,‘使人离不开自然的手,就象小孩子离不开引带一样’。它不能使人的发展成为一种自然的必然性,因而妨碍人的发展。”[[1] 《资本论》第一卷法文版中译本,第528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1]我们也可以这样说: 相对不利的自然条件,反而更能激发人们适应与改造自然的勇气和才智。我国主要处于温帯,地大物博,为农业生产提供了良好的基础和广阔的发展余地。但我国自然条件对农业生产并不总是有利的,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是严峻的。例如黄河流域中下游雨量并不充沛,而且降雨集中在秋季,春旱多风,秋季又容易发生涝灾,旱涝频仍,在历史上还存在过相当严重的内涝盐渍化的问题;而精耕细作农业恰恰在这一地区首先发生。
上文谈到,精耕细作萌芽于黄河流域的沟洫农业,而沟洫农业正是我国古代人民在改造黄河流域低洼盐碱地的实践中创造出来的。上古时代的黄河流域从总体上看是半干旱的草原,但在河流两岸比较低洼的地区有较多的沮洳薮泽,形成气候相对温湿、植被相对丰富的局部生态环境。我国自原始社会末期起,农业向低平地区扩展,这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干旱的威胁,却面临着如何排水洗碱、把低洼地改造成良田的突出问题,古代人民用修建沟洫体系的办法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沟洫系统从挖掘田间的排水沟——“畎”开始,人们把沟土翻到田面上,形成长垄,称作“亩”。人们在这种畎亩农田上实行垄作,它为条播和中耕提供了基础。我国中耕技术出现很早,商周时中耕就备受重视,当时出现了专用的青铜中耕农具——“钱”和“镈”,它们由于广泛使用甚至发展为最早的金属铸币。是否实行中耕是中西传统农业重要的区别之一;日本学者称中国的传统农业为“中耕农业”,而与西欧的“休闲农业”相区别。中耕是以实行条播为前提的,而条播和中耕都是在垄作的形式下发展起来的。垄作、条播和中耕技术的结合,加上适当的密植,就可以形成行列整齐、通风透光的作物群体结构,使作物的生长由无序变为有序,这成为我国精耕细作农业技术的最初表现形态。可以说,精耕细作农业技术首先是我国古代人民在农业实践中“应对”自然条件而产生的。不独畎亩技术为然,形成并成熟于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北方旱地“耕—耙—耢—压—锄”防旱保墒耕作体系,也是当地先民为了缓解黄河流域春旱多风的威胁而创造的。唐宋以来成为全国粮仓的长江下游精耕细作农业区,在《尚书·禹贡》所反映的战国时代是“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下”的,劳动人民为了克服低洼易涝的自然环境所造成的危害,经过长期摸索,建立了治水与治田相结合的塘埔圩田系统,发展了南方水田精耕细作技术,才使这一地区的面貌彻底改变。我国农民改造利用盐碱地、干旱地、山区低产田等,有许多独特的创造,反映了我国人民适应和改造自然的勇气和智慧。
(2)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类型农业文化的交流与精耕细作的形成和发展
农业是古代世界最主要的经济活动,从事不同类型的农业,成为区别不同民族的重要依据之一。我国古代农业不是象其他文明古国那样发生在自然条件单一的一隅之地,而是发生在十分宽广的地域内,它跨越寒温热三带,有辽阔的平原盆地,连绵的高山丘陵,众多的河流湖泊,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各地自然条件差异很大,形成大大小小有相对独立性的地理单元。活动于不同地理单元的居民,基于自然条件和社会传统的多样性而形成的相对异质的农业文化;这些不同类型的农业文化,往往是不同民族集团形成的基础。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类型的农业文化构成博大恢宏的多元交汇体系。在这样一个农业体系中,中国古代人民的农业实践,无论广度和深度,在古代世界都是无与伦比的。各地区各民族人民丰富的农业实践,他们之间农业文化的交流和融汇,为精耕细作优良传统形成和发展提供了深厚的基础。由于民族的交流和融合,在现今汉族农业生产和农业科技的历史成果中,实际上包含了历史上许多民族的贡献在内;而少数民族农业的许多历史成果,也同样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
例如,现今汉族人民的主食稻和麦,在我国首先是百越族和西部少数民族首先栽培的。对中华民族的健康做出特殊贡献的大豆,之所以在春秋战国时代跃居为主要粮食,与从东北地区的山戎传进“戎菽”有关。棉花、甘蔗、茶树、漆树等重要经济作物和经济林木的栽培利用,也以少数民族为早。对古代农业起革命作用的生产工具是铁器,而春秋时代冶铁业最发达的是苗蛮系统的楚国。最初的水利灌溉,大概也是从楚越等地发展起来的。汉唐良种马身上流动着西域蒙古等少数民族良种马的血液,汉唐畜牧业的兴盛直接与少数民族传进良种良法和优良饲料有关。西域的葡萄、瓜果、蔬菜传入中原,丰富了中原人民的物质生活和农业内容。而新疆灌溉农业则是汉族的屯丁和移民协同当地各族人民兴办的。精耕细作技术体系之所以首先在黄河流域中下游地区形成,与这里地处中原,便于各地区各民族农业文化的交流与融汇有关。例如,对北方精耕细作农业技术作了系统总结的《齐民要术》,就记载了许多少数民族首先培育或引种的作物或品种,其中出于“胡”(当时中原人对北部和西部游牧民族的泛称)地、冠以“胡”名的就有十几个之多;周边地区和周边民族的农业技术、牲畜种类、畜牧技术、农副产品加工等技术,也都在《齐民要术》中留下了印记。我国南方水田精耕细作技术体系,既以南方土著民族长期积累的水稻栽培和资源利用等方面的丰富经验为基础,又与南迁的北方人带来的先进工具和技术有关,同样是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类型农业文化交流和融汇的产物。正是这种交流与融汇,使精耕细作体系不断扩充它的地盘,不断丰富它的内容,使之成为覆盖宽广、影响深远,延续不断的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讲,可以说精耕细作是多元交汇体系的产物。
3、地主制经济下的小农经济与精耕细作形成发展的关系
社会经济制度对农业生产影响很大,我国古代每次农业生产高潮的出现,都是与社会经济制度的变革或调整分不开的。但农业生产并不单纯地受社会经济制度的制约。农业生产一定程度的发展,为一定的社会经济制度的建立或这种经济制度的调整提供了客观需要和物质基础,而这种经济制度建立和调整后,又反过来对农业生产的发展及其形态的演变产生深刻的影响。精耕细作与封建地主制的关系正是如此。
精耕细作以“三才”理论为指导思想。“三才”理论把农业生产看作农业对象(“稼”)、农业环境(“天”和“地”)和作为农业主体的“人”相互联系的动的整体,不但要求根据各地不同的自然条件及其变化来确定不同的种植制度和生产内容,而且把精细的管理贯彻到从耕种到收获、保藏全过程的各个环节中。具有较大的经营自主权和较高的生产主动性的劳动者,是实行精耕细作的必要条件。精耕细作技术在沟洫农业中萌芽以后,产生了加强小农经济独立性的要求,它与西周以来“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的公田劳役制发生了深刻的矛盾,铁农具的逐步普及使这一矛盾更为尖锐。这是春秋战国以来一系列经济制度的变革、封建地主制经济的形成深层原因之一。井田制瓦解后在小农分化的基础上形成的庶民地主,可能采取的经营方式或剥削方式主要有3种:一是使用奴隶,二是使用雇工,三是使用佃农。事实上战国以后奴隶制和雇工制都有所发展,但始终没有成为占主导地位的生产关系,租佃制开始时尽管并不显山露水,但却是扎扎实实地向前发展,到了西汉中期已经明显地占了优势。这是为什么?重要原因之一是,分租的形式使农业劳动者有独立经济和一定的生产自主权,比之奴隶制和雇工制更能适应精耕细作农业的要求。
封建地主制的建立,反过来大大推动了精耕细作农业的发展,精耕细作技术体系从此进入了它成型、成熟和持续发展的时期。在我国封建地主制下,虽然与西欧中世纪农奴制下一样,农业生产主要是由个体农户经营的,但西欧中世纪农民是人身严格隶属于封建领主的农奴,份地比较固定,只有使用权,实行劳役地租,经营上受领主较多的干预和农村公社古老习惯的束缚。相比之下,我国封建地主制下的农民人身相对自由,土地可以买卖,实行实物地租,经营比较自主,因此,他们生产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比西欧中世纪农奴为高。但在多子继承、土地可以买卖和兼并盛行的条件下,他们的经营规模狭小,生产条件不稳定。这样,中国古代农民就有必要、有可能,而且也愿意用多投劳动、精耕细作的方法,争取在有限土地上获得尽可能多的产品。精耕细作农业技术体系正是在这种条件下发展起来的。我国封建地主制经济具有其特有的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和再生能力,从唐宋以迄明清,地主经济制度一再进行了自我调整。在赋税制度方面,中唐时“以资产为宗”的两税法代替了以前“以身丁为本”的“租庸调”制,至明中叶和清初,相继实行“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基本上取消了严重影响农民正常生产秩序的徭役制。在租佃制度方面,唐宋时代契约性租佃关系基本上取代了以前的私属性租佃关系,明中叶以后,定额租逐渐代替分成租居于主导地位,又出现了使佃农的土地使用权相对独立并有较大处置权的押租制和永佃制。这些调整加强了小农经济的独立性,使他们进行生产的条件获得某种改善,从而使建立在小农经济基础上的精耕细作农业继续获得发展。
封建地主制经济对精耕细作发展的影响,除了积极的一面外,也有消极的一面。由于地主阶级的租赋债利基本上攫取了农民的全部剩余产品乃至部分必要产品,处于生产第一线的大多数农民经常陷于贫困境地,难以扩大生产规模,缺乏采用高效大型农具的动力,因此,精耕细作只能向多劳集约的方向发展,以致劳动生产率不能与单位面积产量同步提高。而且相当一部分农民由于生产手段和文化程度的限制,没有条件精耕细作,只能实行粗放的经营。以上这些情况成为我国封建社会后期社会经济继续发展的严重障碍。
(4)人口增减、分布、转移与精耕细作形成发展的关系
农业生产与人口发展的关系,实际上也就是物质资料生产与人类自身生产之间的关系。人类社会中存在的这两种生产是相互制约的。人口的消长、转移和分布受多种社会因素和自然因素的影响,例如生产力发展状况、社会经济制度、统治阶级政策、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自然环境和自然资源的分布等等。在这各种因素中,农业生产无疑是最重要的因素,因为农业生产出维持人类生存所必须的生活资料,从而为人口增长提供了物质基础或现实可能性。在我国古代社会中,人口的增长与农业生产的发展大体同步。另一方面,人口的消长、转移和分布又反过来对农业生产发生重大影响。在手工操作为主的传统农业时代,人口的增长提供了农业生产的最重要条件——劳动力,对于多劳集约的我国古代农业尤其如此。所以农业总是在人口比较集中的地区发展起来,而人口的转移往往导致农业重心的转移。例如秦汉时代南方地旷人稀,实行“火耕水耨”的粗放经营,人口增加,这种粗放经营就遭到人们的责难,而魏晋以来北方人口的大量南移,为南方精耕细作农业体系的形成准备了重要的条件。又以耕作制为例,撂荒制是以人烟稀少,有大量可垦荒地的存在为前提的。撂荒制转为休闲制,和人口增加有关。而连作制和复种制的发展,显然是由于人口的大量增加和耕地的相对不足。一般而论,精耕细作的农业技术以人多地少为发展的重要条件。
从全国范围看,清代以前每人平均占有土地并不算少。汉唐人口最高只有5000多万,清初人口估计可能超过1亿。就明洪武二十四年人口数和垦田数看,每人平均占有耕地14.6亩,还谈不上人多地少。但由于经济发展不平衡,局部的相对的人多地少早就出现了。例如战国初年三晋地区就被称为“土狭而民众”,这既与经济发展有关,也是土地兼并造成的现象。[[2] 春秋末年的墨子说过:“今天下好战之国,齐楚晋越,若使此四国得意于天下,此皆十倍其国之众而未能食其地也,是人不足而地有余也。”(《墨子》卷5《非攻下》)入战国以来,黄河下游地区经济繁荣人口增加是事实,但不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三晋“土狭民稠”,是当时土地兼并造成的假象,所以孟子要呼吁“制民恒产”(《孟子·公孙丑上》)。][2]类似的局部的相对的人多地少的情况历代都有,精耕细作的农业技术就是从这些“人多地少”的地区首先发展起来的,因为这种情况迫使人们致力于提高土地利用率和增加单产。
到了清代,地主制经济制度的调整导致农业生产的高涨,这就为人口的激增提供了物质基础或现实可能性(当时人口的增长还与安定的政治局面和“摊丁入亩”、“滋生人口永不加賦”的政策有关)。这种全国性人多地少的格局形成以后,多熟种植及与其相关的农业技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农业的精耕细作更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
四、“精耕细作”与农业现代化
(1)中国传统农业的落伍和农业现代化的艰难起步
中国传统农业虽然曾经创造过历史的辉煌,但在近世逐步落伍了。这是一个隐蔽发生的过程。鸦片战争、尤其是甲午战争以后,由于中国茶叶和生丝的出口受到严重的挫折,问题终于暴露出来了。十九世纪末,许多朝野有识之士发出必须振兴农业的痛切呼吁,纷纷介绍和引进西方的农业科学技术,从此开始了中国农业现代化步履维艰的过程。
中国传统农业的落伍,既有农业科技外部的原因,也有农业科技内部的原因。外部原因就是前面提到的,封建地主制下小农经济的狭小、分散,制约了生产条件的改善、生产工具的改进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它不但使精耕细作在多劳集约的轨道上滑行,而且使相当一部分劳力不足和生产条件恶劣的农民不可能实行精耕细作。有些为贫困所迫到僻远山区垦荒的农民,甚至采用原始的刀耕火种方式,这种现象在唐宋以后延绵不断,成为传统农业的历史赘疣。以精耕细作为重要内容的传统农学集中保存在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所撰写的农书中,它的基础原本主要是农民的生产实践,但在封建地主制下,相当一部分农民却不可能按照精耕细作的要求来从事生产,这就是传统农业的历史悖论。内部原因是中国传统农业科技自身的缺陷。它重综合而轻分析,重定性而轻定量,重应用轻机理,注意对农业生物和农业生态系统的外部特征及相互关系的观察和利用,而忽视对其自身要素和内部结构的深入研究。中国古代人民善于在农业实践中进行观察并积累了丰富经验,有些农学家甚至已经注意到了农业生产中某些数量关系,但始终没有达到可控实验的水平,因此,中国传统农学缺乏精确的数据和精确的概念体系。它借用哲理性的概念(如“气”、“阴阳”等)阐述农业生产过程的机理。这些概念能较好地反映世间各种事物的统一性及其相互联系和转化,但又是模糊的、多义的,可以在自然与社会、精神与物质、主体与客体之间渗透的。它涵容丰富的内容,可以对各种事物作出左右逢源的解释,这些解释所反映的主要是事物共性的一面,却难以深入反映事物的特性;而且由于给人一种无所不适的满足,也在相当程度上妨碍了进一步的深入探讨。欧洲中世纪的农业技术是远远落后于我国的;但他们有希腊、罗马时期遗留下来的为求知而独立探索的传统,有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体系,他们的思维方式虽拙于综合而长于分析。文艺复兴以来,理性精神昂扬,逐渐形成了建立在可控实验基础上的近代科学。相当于明末清初的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在农业技术上虽然仍然落后于我国,但在农业实用技术之外已出现了科学技术的重大突破。当时已发明了光学显微镜,并用它发现了细胞,观察研究了植物的授精过程,揭示了生物生命过程的奥秘,从而酝酿着生物学和农学的飞跃发展。而同时期的中国农学却没有出现新的理论和研究手段。代表了中国传统农学最高水平的明代马一龙的《农说》和清代杨屾的《知本提纲》,仍然用传统的阴阳五行学说阐述农作物的生长过程和农业生产原理。与西欧同时期相比,中国传统农学的基础学科,尤其是生物学显然是落伍了。我国传统农学落后于西方,也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2)在实现农业现代化过程中继承和发扬精耕细作传统的必要性
现在我们仍然面临着继续实现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没有完成的农业现代化的任务。在实现农业现代化的过程中,我们无疑应该努力学习和引进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和设备,但这并不等于要抛弃传统农业中的一切。我们要抛弃的是传统农业中落后的成分,但对其中合理的成分应当继承和发扬。从根本上说(而不是就所有的技术细节说),精耕细作是传统农业中合理的、仍然具有生命力的成分。
在农业现代化过程中继承发扬精耕细作传统的必要性是很清楚的。上文谈到,精耕细作是中国各族人民在“应对”既定自然条件的长期实践的基础上形成的,包含了对我国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的深刻理解,这些认识的正确性是不会由于社会制度的更替而过时的。比起古代,我国自然条件没有根本性变化,人多地少、耕地后备资源不足的情况有增无减,依靠精耕细作,努力提高单位面积产量仍然是发展农业生产唯一正确的选择。扩大一点说,世界人口总是不断增加,而耕地却不可能无限的开垦,所以从总体看,世界农业必然要走集约经营、精耕细作、提高单产的道路。
不仅如此,我们还应该从可持续发展的高度上重新认识精耕细作的意义。众所周知,西方式的现代化在物质文明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甚至威胁人类未来的环境和社会问题,因而,实现经济与环境、资源、社会协调的可持续发展,已经成为摆在全人类面前的重大而迫切的课题。今天,我们再也不能离开可持续发展来谈农业现代化。而农业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就必须协调天人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继承和发扬以天人相参和天人相协为灵魂的精耕细作传统,就不单是如何协调传统因素与现代因素之间的关系问题,而是关系到农业现代化走什么道路的根本问题。以往的农业现代化在一定程度上仍然是搬西方的模式,传统中一些好的东西已经不同程度被抛弃了,这是令人忧虑的事。西方式的农业现代化虽然应用近代自然科学的成果取得重大的成就,但西方近代自然科学是把自然界分解成各个部分进行研究的结果,对事物之间的联系注意不够。西方国家基本上是按照工业化的模式改造农业,又偏重于以石油这个非再生能源为标志的外源能的投入,在一定程度上违反了作为自然再生产和经济再生产相结合的农业的本性,因而不可避免地造成环境污染、水土流失、病虫害持抗性增加、品种资源单一化等一系列问题。尤其严重的是能量的“投入—产出比”随着投入的增加反而下降,预示着依赖外源能将接近发展的临界点。这种情况引起西方学者的反思,并重视从中国传统农业和传统农学获取启示,以寻找农业的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传统农业科学所包含的合理因素、价值和生命力再次显露出来。作为精耕细作指导思想的“三才”理论及其所体现的有机统一的自然观,重视人和自然的协调,重视发挥主观能动性和遵循客观规律性的统一,重视从农业生态系统的总体认识和利用农业生物与自然环境之间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关系,重视对太阳能的多层次利用,重视农业系统内部的物质循环,由此派生的轮作倒茬、多熟种植、用养结合、综合防治、多种经营、循环利用等等的经验和技术,是符合自然规律和经济规律的。总之,以天人相参、精耕细作为特点的中国传统农学符合作为自然再生产和社会再生产统一的农业的本性,符合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因而在相当程度上代表了农业发展的方向。当然,精耕细作要和现代科学相结合,使之适应现代的生产条件,取得精确的表现形式。现代科学技术与精耕细作优良传统的结合,应该成为中国农业现代化的特点和优点。
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 主办